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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送给妈妈一个跳蛋作为礼物 | 三明治

杜球球 三明治 2019-07-08

文 | 杜球球

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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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开背包拉链,伸手进去,触碰到方形物品的尖角,硬壳外塑了一层薄膜,十分烫手。我心里一颤,赶紧移开,换了个方向,终于摸到了许久没用的房门钥匙,抖了抖附在表面的灰层,战战兢兢地对准房门钥匙孔。


开门时我有些迟疑。


大学毕业后,两个月回家一次已是极限,每次回家前我都会在三个人的群里确认。一家三口见面,更像商务会谈,严谨克制,时间就像金钱。


但这一次,我没有透露自己的计划,因为今天是母亲节。


深深吸了一口气,把笑容提回嘴角,转动钥匙,推开厚重的房门。


“爸爸妈妈,你们在吗?”


阳台、厨房、书房和卧室,无人回应。


悬在嗓子眼的心被咽下去。想了一路的话术已无用武之地,鼓起的勇气也可以消失。我能把给妈妈的礼物藏好,完美避开当面赠送时的尴尬,还有可能的争吵。


拿出包里的烫手山芋,揣在怀里,走近他们的卧室。思忖了一会,得把它放在妈妈能知道,但爸爸不会碰到的地方。打开卧室左边的床头柜,里面放满了妈妈储备的卫生巾,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初潮时,妈妈扔给我的一抽屉秘密。


把礼物小心翼翼地放进秘密抽屉里,用卫生巾掩耳盗铃,妈妈看到的时候会骂我吗?会说我不知羞吗?


毕竟,今年送给47岁母亲的礼物,是手机控制的跳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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赠送跳蛋作为母亲节礼物,22岁之前,我不敢想象。


记忆里,母亲从未和我沟通过“性”的话题,即便我身体的变化,她也不情愿了解。


第一次认知到母亲冷淡的态度,是在12岁燥热的夏天。洗澡时发现内裤上有黑红的痕迹,一股鱼腥香甜的味道扑鼻,我想起好朋友彼此之间传阅的秘密,便将内裤折好,垫脚走向正在洗衣服的母亲。


“妈妈,我好像来大姨妈了”,母亲洗衣服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,直到我把内裤递到她眼前,她才瞄了一眼,似乎不到1秒,告诉我卫生巾在哪后,又将目光挪回自己手头的事情。


我呆呆地站在身后,手足无措,脸涨得通红,如果能回拨时间,我一定要躲到2分钟之前,死死守着身体的秘密。



直至几年后,我的胸部悄悄发育,第一份内衣礼物,来自好朋友的妈妈,是一件能挡住隐私部分的小背心。


而我的母亲,当她发现自己缺席女儿的变化后,似乎为了弥补,在我高中的某一天,放了一件内衣在我的床边,有些不自在,“送给你”。我先是一惊,接着兴奋地拿起试穿,但这种情绪并没持续多久,可怜的胸肉被勒在一起,勉强挤出了一个沟,可没坚挺几分钟就掉到内衣填充物后面,喘不过气来。脱下来的时候,身上勒出了红色的印子,张牙舞爪,但母亲并没有看见。


“妈妈,我必须要穿这件内衣吗?”“这是为你好呀,这个调整型内衣里有水袋,有按摩功能,记得多穿穿,可以让你的胸部变大。”


接受了母亲的评价,我的胸确实很小。想到同龄女孩隆起的优美曲线,让我认命穿上这件怪兽,面对同龄人,腰杆似乎挺直了一些。但这种虚荣被朋友无情戳破,低头看见凹陷进去的乳肉贴着夏季校服,“空杯”羞耻感袭来,眼前一黑,让我一阵眩晕,这比平胸更能压倒我的自尊心。气急的我,捂着胸跑回寝室,撕掉身上的衣服,挣脱怪兽内衣的束缚,趴在床上,被子里藏捂着脸,被室友叫醒,发现脸上混着泪水和鼻涕。


16岁,逐渐沉迷手机的我,只能在网络小说里,信任陌生人们的文字,幻想自己有着一具“完美身躯”,通过那具身体,完成第一次的高潮,逃离自卑的现实。


当母亲想再送我调整内衣时,我忍不住反抗,心里藏了很多话,但憋在嘴里吐不出来,“我不想穿这种内衣,不舒服”,埋着头,低声喃喃自语。


她似乎很吃惊,“我一直穿这种内衣,习惯就好。你看你多幸运,有人给你买这么贵的内衣。我小时候可没这种待遇,不被你外公打死就算万幸,哪里还能挑挑拣拣呢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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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当说到小时候,母亲感叹自己能逃离命运,是我不懂的人生。她的青春期,有为妹妹们挡住的鞭痕,有干不完的农活,有被迫丢掉的初中学业,有被灶台烧掉的课本杂志,还有甚于防川的男女大防。


外公外婆生于新中国成立之初,成长于成分不好的旧地主家庭,即便成了农民,但深受礼教影响。即便母亲和她同血脉的兄长单独相处,也会被责骂,更不用说带着妹妹们去村头看坝坝电影,挤在熙熙攘攘的男女之间,不成体统,回来便跪了两晚,挨足了棍棒的教训。


那一晚,母亲想通了,一定要离开这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。乖巧的妹妹选择嫁给隔壁村殷实家庭的男青年,以此离开父母的掌控,但母亲不以为然,她凭借为哥哥筹措学费的理由,争取到在镇上打工的机会。再后来,跟着出乡打工热潮,从西北跑到东部沿海的一家纺织工厂。


她的女性魅力,在这时才渐渐绽放。同厂女工带着她学会了潮流的妆容,据说是来自上海的时髦女郎。母亲第一次穿上调整胸型的内衣,挤出乳沟,露出S型的曲线,让男朋友喜欢。


是的,她有男朋友,另一个出走家乡的人。


他们同在厂里打工,分属不同的小组,平时只是打过照面。身材苗条长相秀气的母亲,是厂里名人,说话做事豪爽大方,喜欢照顾别人,女工友有什么问题找她,几乎都能解决,有时协助主任的管理工作,即便有不服她的恶劣男工友们,都被她吼得服服帖帖。


在食堂吃饭时,她见过瘦弱的四川籍男工友几次,除了长得高,过于腼腆,没什么其他印象。


但转折发生在一次厂友生日,青春正好的男男女女挤坐在夜宵摊上,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,他们松下紧绷的神经,打打闹闹,酒杯碰地哐哐响,一只手不稳,液体溅撒在母亲腿上,坐在她对面的男工友连忙递来纸巾,她笑着道谢,发现是男工友“高个子”——第一次认真看到他的正脸,虽然有很多粉刺,但清澈眼神里透露出温和善意。她从没见过这种温柔,习惯了父亲的暴力、同村男青年的粗俗,第一次有见到这样的人。


“有很多朋友给我介绍当地条件好的、有钱的男人,但我就喜欢他那样,讲道理、脾气好、包容我的人。”


他们俩相爱了。母亲敌不过男友的央求,发生了身体关系,偷偷买来的避孕套被扔在角落,因为男友不想用,一向强硬的母亲妥协了。没有人告诉她,她应该拒绝。于是,两个没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,毫无准备地,迎来未婚先孕的结果。


接下来的事情,便有了我的参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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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她不知道,告诉我这些故事的时候,关于避孕和性,我掌握的知识,比她更多。


正值在外求学的我,脱离了高考和家庭的桎梏,任性享受自己的乌托邦时代。在一段时间里,没有生存的压力,考试仅求及格,吃喝玩乐之外,谈恋爱成为排解生活无聊的最佳方式。


即便每次恋情持续不到足月,但游走于同龄人追求的过程中,曾经破碎了一地的自尊心,被我一片一片捡拾回来,擦净表面尘屑,小心翼翼重新拼装,却按捺不住得意与虚荣。情感满足让我饱腹,身体力行只是时间问题。


19岁,期待已久,是第一次和异性摸索身体的夜晚。那晚疼痛之余,母亲的面容浮现在眼前,我闭上眼睛想把她甩出去,她却转身背对我,坐在小凳上,盆里的水时不时溅出地面,打湿她的裤子,有几滴落到我的脚上,忍不住往旁边踉跄一步,却看到洗衣粉混杂的透明泡泡上,有阳光折射下的七色彩虹。


毫不留情,我戳破了那些泡泡。像在救世主电影里,反派被打倒,正义战胜邪恶,所有遭受的委屈和不甘都有发泄的出口,大家同仇敌忾,大家欢呼雀跃。但全剧终后,坐在影院的自己,拿着气泡消失的可乐,抱着腻味软绵的爆米花,不知该往何处去。


拖着疲惫的身体,我从酒店偷溜回了寝室,瘫倒在床上,室友们围凑过来,七言八语祝贺我迈出勇敢的一步,追问感受。认真思考过后,我对她们说:“不喜欢”。小黄书里都是骗人的,根本没有文字描述的极度快乐。


开始怀疑,女人存在意义,是被别人压在身下做重复乏味的动作?如果没有繁衍后代的任务,一切何苦?渐渐地,因为对身体接触的抗拒,我连对感情的维系也变得敷衍,甚至厌烦。


那是我至今心怀歉意的一任男友。我们互相尝试了第一次,虽然不算太愉快,但他始终积极询问我的反馈,希望能认真探讨,互相磨合找到适合的方法。但我抗拒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,到最后,无法忍受和他共处一室,随便找了一个“性格不合”的理由,草草结束这段恋爱。


松了口气,我拼命压抑心中冒出来的愧疚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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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一年多,我像苦行僧一样,过着压抑欲望的生活。一旦想到情侣关系无法避免身体关系,新恋情的苗头就会被掐灭,翻看几次手机文章,终究觉得很没意思。生活中有太多新鲜事吸引眼球,性方面的想法,解气似的,被我狠狠扔到了箱底,变成无人问津的垃圾。


但它的生命力超出我的想象。顺着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,再次攀爬出洞、重见天日,那年我21岁。


一手就能藏住,礼物是紫色跳蛋。长得小巧可爱,把奄奄一息的我拽下岸边。一开始惊慌失措,水呛口鼻,但它相信我天生就会游泳,不容拒绝地带领。慢慢地,我跟着这条紫色小鱼,找到了身体的秘密开关,只要我能敞开心扉,接受自我赋予的快乐,一切烦恼都会被忘掉。


在父母面前,我开始享受自己的两面派。一面是过于乖巧懂事的女儿,无心恋爱;一面是性与爱的追求者,在欲望里找到自我。


有时回到家中,听着隔壁父母的谈话,跳蛋便嗡嗡作响。


别担心,我习惯了母亲不敲门的紧张感。即便再热的夏天,我也会盖上厚实的冬被,阻隔跳蛋的声音,佯装休息,即便母亲推门而入,也发现不了端倪。应该吧。


为了打消不确定性,我主动和母亲攀谈。她不愿主动提及往事,我挤牙膏似的,佯装逼问,她才会吐露两句,虽然会以“你还年轻,你不懂这些”来结束尴尬话题,但也足够让我惊讶。


零零碎碎的交流,在月度回家的机会下进行,慢慢地,我拼凑出了她年轻时候的爱与性。原来,除了母亲的角色,我对这位女性缺乏太多了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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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,关于性更深层的底线,自我满足呢?这是讳莫如深的话题,我可以和朋友随意讨论,但难以对母亲启齿,我怕她露出嫌恶的表情,甚至像对待我小时候一样,冷漠无情。她可能根本没有过尝试过身体的快乐,因为怀孕,跟定现在的丈夫,这辈子唯一的男人,可能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。


躺在承载了童年青春期的房间里,12岁的我拿着内裤离开,一言不发,16岁的我穿上不舒服的内衣,沉默不语,23岁的我侧躺在床边,双腿死死夹着被子,紫色的跳蛋在腿间起伏,露出有些泛黄的白色牵引线,顾不上问津。


十多分钟后,筋疲力竭的我平躺在床上,享受余韵的眩晕。妈妈的声音透墙而过,模模糊糊,听不清在说什么。我左手颤颤巍巍,拿起枕边的手机,解锁、划屏,打开购物软件,把几个月前加入购物车里的跳蛋,从蓝色换成了粉色,从普通换成了高级,确认下单。


这是今年的母亲节礼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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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隔一个多月,我再次回到家中,父亲不在,只有我和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节目。


一集结束,广告弹出。我看了母亲一眼,目光又立马挪开,似乎她眼下的细纹又多了些,但我根本没有时间多想,因为更重要的事情还没发生。直到目光第四次游离到电视,才鼓足勇气。


“你看到礼物了吗?”


七个字一一从我嘴里憋出,心脏也跟着这个节奏乱蹦。脸颊藏在衬衣的领口,被烧得滚烫,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,在异常燥热的春天,看不见风过树动,天空没有鸟类掠过,街边熙熙攘攘的叫卖也消失了,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。


“看到了,怕被你爸发现,不敢用,也没好意思给你发消息。”


我转头惊讶地望着她,发现母亲尴尬地笑了下,似乎不敢和我对视。


“你竟然知道那是什么!”


母亲白了我一眼,骄傲地说,她活那么大岁数,有什么不知道的呢。在我追问之下,她才告诉我,早在和我父亲异地分居的时候,她就自己偷偷买过,比我送她的大,也比我送她的粗。结束分居后,她才着急扔掉,怕被发现。


最后,她告诫我:


“少用,否则你会嫌弃男人不太管用。”


*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

*转载需在本文留言区留言




作者后记:


感谢导师的鼓励,本来放弃成文的我,被打捞救上岸,有幸参加了两期三明治短故事学院,才把这篇文章写完。很多故事就像一粒粒散沙,堆在过去的时光里,我们有责任捡起打磨,才存在发现珍珠的可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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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。写作是一个仪式,让自己轻装上路,迎接新的一年。点此了解短故事学院,或直接咨询三明治小治(little30s)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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